拜拜

就不要回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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溫言:



[1]


“最默契的两个人,也会有相忘于江湖的那一天吗?”


[2]


周震南从应酬场合上被赵天宇解救出来的时候早己经被灌成了一滩烂泥,倒也没睡过去,安安静静的只偶尔小小声的哼哼。赵天宇向周震南的同事道了谢,随后架着他往外走,周震南一开始还挣扎了一小会,伏在他肩颈里认出来带他走的人是赵天宇之后就完全放松了。


虽说周震南这些年瘦了不少,但好歹也是个成年男性的重量,一下子荏若无骨的把全身重量全压在赵天宇身上,惹得对方有些受不住的咬了咬牙。赵天宇本来从少年时期就是清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一个人架着他前进还是有些吃力,可也没对醉酒的人埋怨些什么话。


把人稳稳的放倒在后座上,还拿过长年放在车上的抱枕垫在他脑袋下,确认了周震南不会从后座上滚下来之后赵天宇才关上了后门,自己坐上驾驶座。赵天宇虽平时总开玩笑说自己上辈子是招谁惹谁了这辈子要碰上周震南这个妖孽,到头来总归还是待他不薄的。


夜色浓得像一盆墨,可永远有人点着灯熬着夜,觥筹交错的静默不语的透支身体的,这整座城市从此之后的今天和明天没有了明确的分界线。车子往他们俩的合租屋的方向开,像广阔光河里一颗极其平常的流动的星。


此刻的世界很嘈杂,可赵天宇没有开窗。车在红灯前停下,赵天宇手靠在方向盘上,曲起指节敲出一声声的闷响。他低头看了看时间,随意的抬手开了广播。


“Hello各位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V² radio,我是马伯骞。今天照例先给大家放一首……”


“嗯……”周震南从鼻腔里哼出几个含糊的音节,赵天宇担心他躺得不安份从座椅上掉下来撞得鼻青脸肿,回头一看,得嘞,睡着了。


“这俩没心没肺起来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心大。”绿灯亮起来,赵天宇干脆利落的踩下油门,顺手把电台关了。


他开车的时候本来就没有听广播的习惯。


[3]


“会有的,总会有的——


最要好的时候总是想着一辈子就抓着他不放了,谁放手谁傻逼,傻了才和你相忘于江湖。但是……总归会有那么一天的。”


[4]


隔天是星期四,要上班的日子闹钟勤勤恳恳的准时六点半响起,像他那厌倦了却又不得已的生活在他睡梦的楼上装修,拿个大电钻不屈不挠的撬开他的梦境。


周震南这些年为数不多的长进之一,可能就是终于学会妥协了。向那些该死的所谓现实生活,工作和租金,帐单比被裁成细碎废纸的梦想更为重要。他一朵高岭之花,姿态骄傲到不愿意属于任何人,所以自然是没有谁来给他玻璃罩的,被风雪摧折过千千万万遍,如今也学会了自己摘去了浑身的刺,一头扎进世俗的烂泥巴堆里头去。


但他曾经是活得明亮通透的,如今也仍然是。


周震南背着后背包挤上去往公司的公车,站在一个角落里,人潮往他身上蹭,他又往里头缩了缩还是避不开,鼻腔充盈着都市丽人身上腻呼呼的奇怪花香味,让他想起小时候玩过的某种黏土。


心情称不上好,甚至因为昨天的宿醉他的头还在痛,没喝到街口的那家每天都要喝的红茶鲜奶也让他觉得不习惯。


工作是三四年前应征上的,和他学习的专业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不喜欢也不讨厌。周震南对这份工作没什么感情,恰好公司也不需要什么无谓的理想主义,按时达成任务,月底等着领钱就行了,麻木度日。


赵天宇是开酒吧的,工作时间和他几乎颠倒,酒吧营业到半夜三点半,赵天宇下班回来睡几个小时,醒过来正好比周震南早起一些,就顺便给他弄些简单的早餐吃,等周震南上班去了再睡个美滋滋的回笼觉。他对赵天宇日渐精进的厨艺是很满意的,只是嫌弃赵天宇给他准备的热牛奶,说是浓缩就是精华,老子一点都不需要长高,自己跑到外面去买红茶鲜奶喝,后来也就成习惯了,赵天宇倒也乐得轻松,还省瓦斯费。


卖红茶鲜奶的铺子是很有名的,总排很长的队。但他和老板一家混得很熟悉,从来也不用排队,老板家的小女儿大概四五岁左右,总梳着漂亮的麻花辫从柜台后面跑出来,把预留的那份红茶鲜奶递到他手里,有些害羞的用清脆的童声说“哥哥给你。”,他会摸摸小女孩的头,小朋友就踩着红布鞋跑回老板娘身后去了。


红茶鲜奶铺子歇业几天的原因是老板家的小女儿突然生了重病。夫妇俩无心做生意,一心一意的在医院陪着小朋友,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店门口拉下的铁卷门除了那张告示,还有一些善心的顾客贴上的便条,祈祷小姑娘能早日康复。


周震南抿着嘴,心里面莫名的有些堵,脸上也看不出来什么表情。手机在手里震动起来,他心不在焉的滑开,是赵天宇给他发的微信。


“马伯骞到温生出差来了,难得老同学聚一聚。”


“今天晚上9点在我的酒吧,你也来吧。”


马伯骞……?


他皱眉,头脑在几秒内进行了一场铺天盖地的风暴,翻箱倒柜的搜寻那个年代久远的名姓,遍寻不着,便上了许久不用的阁楼。可怜的木质楼梯咿咿呀呀被他踩过,摇摇欲坠,每一个动作都扬起烟尘,他拿衣领捂着口鼻,另一只手在老家他学生时代的那张桌子里翻找。


噢。他从某个抽屉底下拎出了那个浅灰色的身影,薄薄的,蒙了一层灰。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没错——


他看着那个半透明的,什么也不剩的名字。


“好。”周震南最终回覆道。


[5]


“那……我只是说说啊,有没有这么一种可能——


假如那个人又站在了你面前呢?”


[6]


聚会平淡如水。
  
周震南并不如自己想像中那样全然无动于衷,虽然也称不上有多煽情动容。那个人身上带着他某段时期的大量记忆,坐在他对面,像一台运作功率不太好的时光机。


赵天宇和马伯骞的比他预想的更熟稔一些,看起来像是这些年还有些联络的样子。但尽管周震南自己一开始甚至没想起来马伯骞是谁,坐下聊开了之后也迅速的找回了往常的相处模式,插科打诨互怼,丝毫不比赵天宇生疏。


毕竟也曾是多年难得知音。


说实话和马伯骞聊天是久违的畅快。想说的话只需语带保留的说一半,剩下的就自动在另一个人心里面浮上来。周震南对这样的心有灵犀仍然留存着是有些欣慰欢喜的,他深知这样的默契靠的是天成,像两个从不同机械上摘下来,不经打磨却严丝合缝的齿轮,讲求的是所有缘分里最最独到的那一种,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遇到。


当年同马伯骞失去联系之后,周震南再也没碰过这样称自己心意的人,在这点上,做了他好几年室友的赵天宇时至今日仍然不及马伯骞。


他和赵天宇当初能走到一起也是在个性上有蛮大幅度的相似,两个话唠你一句我一句的东扯西扯,叽喱呱啦的能从晚上八点聊到隔天早上六点。但那也只能停留在乱扯的程度了,要真的谈人生,他们俩都不习惯对别人言说自己的苦处,周震南是能扛就硬扛下来,身体要真的撑不住,还有赵天宇能带他去挂急诊,而赵天宇是不喝酒就只保持缄默,周震南自己酒量不好也不能陪他喝,要不两个人都倒了没人照顾,赵天宇心里苦闷,偶尔一个人喝茫了,他也从一个人手忙脚乱走到今天的有条不紊,醒酒汤换衣服呕吐袋,但从头到尾都沉默,隔天就当什么都没发生。


他和赵天宇能一起生活到今天,靠的是长时间共度磨合,艰难的累积下来的革命友谊。他们给予彼此的是无声的理解和陪伴,那些重要的眼泪和伤疤我们都避而不谈,但你倒下的时候我肯定会在你身后接住你。


马伯骞知他所想是靠天生契合,赵天宇猜他所思是靠后天学习。


时至今日周震南也很难说得清哪一种更好。


营业时间毕竟还没结束,酒吧里一些零碎的事项留待身为老板的赵天宇处理,送马伯骞回饭店的重责大任就落到了周震南身上。


“你上来咱们再聊一会吧,还有好多话可以说。”马伯骞站在饭店门口,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已经两点了哥。”周震南看了一眼时间“明天还要上班呢,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之后出国,可能就不回来了。也不知道下次看到你和天宇是什么时候。”


“这样啊。”他点点头,想着道别总该郑重一些,走向前去拥抱了马伯骞。马伯骞用的力气很大,他有些疼,感觉骨架子要被揉碎。


倒像此后各自有各自生活,至此一别,山高水远,再不相见,也像是迟来了那么多年,在这短暂须臾却又平添缺憾一样,完整的拥有了彼此。


他脱不了身,最后还是马伯骞先放的手。


“保重啊哥。”


“你也是。”


他站在原地,目送着马伯骞的身影消失在转弯处。


那天睡前周震南收到了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


【初二到大四,我喜欢过你八年多。讲起来也挺唏嘘的,我那时候总是想着要喜欢你十年,结果最后也没走到。】


内容不长,白底黑字。周震南干瞪着眼,眼白全是红血丝,偏偏不屈不挠的快把那几个字看穿。对峙了将近十秒,愣是不带感情的把号码和短信都一并删了,潇洒的很,扯过棉被熄灯睡下。


之所以说运作功率不太好,正是因为周震南很清楚的知道他们中间,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回到从前去了。


他同马伯骞的那些过往,到现在要再回头去看,只朦胧不清如朝雾。他空手而来,流光溢彩也拥有过的,只是这会儿要回头再伸手去触也触不及了,时间一直在往后走,那些曾经握在掌心里的灿烂既不能延长也不能復返。所以越发努力,越发只有亲手驱散和招致毁灭的份,他也是,马伯骞也是。


生活平淡似水,这大概就是他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他是明白人,马伯骞既然发来这种信息,大抵也是明白的。最后一次默契勉勉强强算是圆满。


总不该期望他还能小女孩子家家一样,回他一条但是我走到了啊。


你说对吧。


[7]


“也就这样了吧。”


他真诚而释然,毫无芥蒂——倒真如多年双生一般。


“我祝他永远幸福。”


[8]


南方的夏天总是很容易下午后雷阵雨。


马伯骞来找他的时候云层很厚。他下课后还有几个问题,向教授请教完多拖了一些时间,走出来就看到马伯骞站在走廊上等他。


“你怎么那么久,”马伯骞皱皱眉“要下雨了。”


“没什么,”他把书塞进背包里“就是问了几个问——”


大雨顺着他将出口的题字倾泄下来。马伯骞看向他,他只能讨好又抱歉的笑笑。


“你有雨伞吗。”


“没有。”


“那真是太巧了。”他手在背包里摸索,感觉到马伯骞向他投来看到救世主的眼神“……我也没有。”


“alright……所以我们现在要冲吗?”马伯骞无奈的问他“我的白鞋是新的。”


“冲啊别怂。不然咱们钻地道吗。”他看了马伯骞一眼,语气平淡,倒有些从容就义的样子。


“那好吧。”马伯骞再没有丢预警给他,自顾自的遮着头发就撞进了漫天的水里去。


“你跑那么快干嘛!喂!”周震南愣了一秒,不带犹豫的也跟着跑“雨那么大你跑那么快是想摔死吗!等等我啊喂!”


明明自己脚下也没停。马伯骞闻声就立在了雨里。


“我白鞋要变泼墨山水画了,你得赔我一双。”等到周震南跑到他身边来,他半开玩笑的丢下一句,拔腿又跑。


“关!我!屁!事!啊!”周震南在雨里一个字一个字的喊,自暴自弃的怕对方听不见一样“赔不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是你自己说的啊!”周震南能听见那个人在笑,雨打湿了裤管贴在腿上是冰凉的,那个人的笑声穿过了水幕却是热的“那就以身相许吧周震南!”


“去!你!的!”他撕扯着喉咙,不知道喊给谁听,惹得几个撑着伞的路人回了头。


似那几句调笑里有一场淋漓的淡蓝色的雨,而他们不知不觉就从头到脚都溼透。


[9]


房子是他们俩一起租的,马伯骞把唯一的一间浴室让给他先洗澡,他洗好随便拿了一件衣服就往身上套,也不管那其实是马伯骞的,他们俩本来东西的所有权就很模糊,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你要拿去用我也不是很介意,爱拿就拿呗,长久相处本来就是相互亏欠。周震南赖在沙发上刷微博,头发还在滴水也不去管。


“你头发擦一擦。”马伯骞要去洗澡,顺手把周震南的毛巾丢给他,一不小心手滑盖了他一脸“待会要感冒了。”


“哇你怎么这样,”周震南皱着脸把毛巾拿下来披在肩上,朝浴室里面喊“一日夫妻百日恩啊马伯骞,你这是谋杀亲夫。”


里头没有回应。


“啊对了,”过了一会儿马伯骞从浴室探出头来“过两天不是有个五天的假期吗,我打算去自驾游,你去不去?”


“要去哪啊——”周震南用一个诡异的姿势回头去看马伯骞,让马伯骞有些怀疑人类的脖子可旋转的角度范围是不是又有新的突破。


“不知道。”马伯骞关上了浴室门,声音传出来有隐约的回音效果,闷闷的“如果你要来的话,咱们碰到路口就剪刀石头布啊,你赢右转我赢左转。到哪算哪。”


“who怕who,走啊。”周震南说。


[10]


马伯骞是待他很好的,旅行以来的这几天都把后座让给他睡了,自己晚上只坐在副驾驶座上闭目休息。但尽管是后座还是称不上太舒服,周震南半夜醒过来,左右看了看发现马伯骞不在车上。


马伯骞的车停在一处不知名的乡间小路上,周围六月的稻田是油亮的绿,矮小却挺直了脊樑的站在水里,周围只有一盏路灯,光浮在水表面是清亮的金色。离他们最近的民房在下一个路口,这里的房子都是独立的,最高的也不超过两层,围绕着房子的周围一圈就是屋子主人的田,大多都是些铁皮屋或是砖瓦房子,极少数的才是钢筋水泥,他不难想像下雨的时候雨点打在铁皮屋顶上面的声音,闷闷的厚重的,压下来的雨势像石头,敲下来有回音却砸不到自己,十足十的安全感。


说不向往是骗人的。


周震南下了车,才看到马伯骞坐在不远处的路中央。这里的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晚上连路人都少有,更不要说车了。他走过去,在马伯骞身侧盘腿坐下。


“你怎么醒了啊?”马伯骞转头问他。


“不知道。反正就醒了。”他不愿驳了马伯骞的好意,马伯骞自己还是坐前座睡的呢,他哪有什么可抱怨的。


“你在看什么啊。”


“月亮啊。不觉得挺好看的吗,感觉这里的月亮和城市里的总不是同一颗。”


“……是挺好看的。”


“啊马伯骞你是不是猪啊。”他没有在逗马伯骞,这次是诚心诚意的发问。


“是。”特耿直。


“您接着看吧,我好困,先回车上睡了。”


周震南从柏油马路上站起身,一边往回走一边翻白眼,马伯骞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讲什么啊。


马伯骞是宇宙无敌大智障。


[11]


“这么说的话,那个人如今对你来说,算得上遗憾吗?”


[12]


又是一个平凡的应酬晚上,他难得的没喝多少酒,赵天宇没那么闲还特地开车来接他,应酬的地点附近也没有能直接回家的交通工具,他心一横就拦了计程车。


距离上一次喝醉酒被赵天宇抗回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吧,他坐在黑色的皮制椅垫上,漫不经心的想。


他到家楼下的时候时间刚刚过了整点,车里放的电台开始了新的节目。他把钞票往前递,司机先生用肥肥胖胖的指头接了过去,在零钱盒子里翻找着正确数量的铜板。


“Hello各位听众朋友们晚上好,这里是V² radio,我是——”


“找你的钱。”计程车司机把几个铜板递给他。


“谢谢。”他算了算数量没错,下车后关上车门的手一滞。


——刚刚下车前放的电台,主持人的声音有点耳熟。


他控制不住的想问。


“怎么了吗?”司机混浊的眼睛从后视镜里一脸疑惑的看他,不带恶意。


他正准备开口,忽然又觉得问了也没什么意思。车里的电台在他刚刚停顿的那几秒已经换了频道,腻味的女声听起来上了年纪,浮夸的用方言在兜售一些说不定根本没通过检验的药品。


“没事,我以为我把东西掉在里面了,不好意思啊。”


周震南关上了车门。


[13]


“不算吧。”


遗憾倒也称不上,最多算已癒旧疾,不痛不痒。


——END


*雾,取这个名字有两个意涵,一个是谐音误,要理解为耽误或是错误都可以,另外一个就是他们的过往也像已经雾一样朦胧不可触了。


*小细节蛮多,可以慢慢品一下。有什么发现的都欢迎找我讨论。下个故事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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